重阳节由来已久,《易经》载以阳爻为九,故命九九为重阳。往常年份的重阳时节总是天高地远的,大雁南归,满目秋色,向晚沉醉。而今年,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好几天,下得缠绵,惹得愁绪满怀。到底是放晴了,可温度却倏地降了下来。九月清寒,不过也没有霜重露凝,秋日的丰腴与神韵也在重阳时节被一层层铺开,约好了似的,像酽茶,像醇酒。
汉代的《西京杂记》曾记载“九月九日,佩茱萸,食蓬饵,饮菊花酒,令人长寿。”人们在重阳节赏菊、登高、喝菊花酒、吃花糕。老北京一带的重阳花糕样式繁多,有皇家流传下来的,也有民间的吃法;江浙地区喜爱把米粉染成五颜六色制成花糕,以示祝福;而关中一带则大多用面粉和枣为原料,做出不同的造型。似乎重阳节多是令人开怀的赏心悦事,而写到重阳的诗句却多感伤:“莫道不消魂,帘卷西风,人比黄花瘦”,“菊花何太苦,遭此两重阳”……古人倒也奇怪,偏偏在这样本该闲适享乐的日子里伤情伤怀。
家乡的重阳节是没那么多规矩的,重阳花糕没见过,菊花酒也没喝过。只是印象里,每到重阳,父母就会大包小包地带着我回老家探望。老家的房子不大,却有一个大庭院,院里种满了树,还有无花果,都是能随手摘了吃的。鲁迅先生说的枣树,我家院儿里也有两棵,生得笔直、茂盛。秋风蹚遍的院落,蓄满秋意。秋风是萧瑟的信号,也是收获的信号,临窗的柿树早已经挂上了期盼的灯盏。外婆常说,这个房子的草图是30年前她的父亲用一只红蓝铅笔,在家里的方桌上一笔一划画出来的;房子呢,也是全家人一点一点儿垒起来的。我是最喜欢在这房前屋后跑来跑去的,在大门口前拨弄两下野花野草,在院子里摘两个柿子、打几颗枣。小院里总是安顿着各种烟火气儿,黄黄的壁边儿沾上了巧克力一样魅惑的黑灰。等到傍晚家家户户升起袅袅炊烟时,我都会搬个小马扎,无聊地看房檐下面摇动的狗尾巴草。菊花初开,隐于墙角,那也是生命的痕迹。
在院里摘柿子,自己做的老布鞋和院里砖块铺成的地还会发出悦耳的“哒哒”的碰撞声,外婆的鞋底声音是最好听的。每次重阳节回老家,外婆都会给我摘上满满一篮柿子,怕我吃不惯家里的饭菜,她常常走很远的泥路到村口的便利店买零食,在我身上,她从不吝惜。黄昏时分,外婆喜欢坐在书桌前,红色玻璃罩的灯台亮着,她就坐在灯下读书。柿子树在窗外一摇一晃的,晚霞也没完全散去,随随便便地在天上抹了几道红。我走到她跟前,她都会将猫支开,伸手把我揽在怀里,在田字格练习册上教我写字,她写一行,我写一行。
后来外婆去世了,是在争吵中,他们面露狰狞,露出獠牙,互相撕咬着,陌生的恐惧中,这是一次比荒野更真实的恐惧。而我关于重阳节的记忆也随着外婆的离世停滞了。外婆去世后,我还找到了那本田字格练习册,第一行是外婆的手迹,“潜龙勿用,见龙在田”,接着几行是我抄写的,歪歪斜斜的,像爬虫。重阳重阳,一年年的过去,岁月把短短的路途走成长长的季节,等路边的草黄了又青,青了又黄,直到草叶上浮现醉态的酡红。
这便是我关于重阳节的记忆,并没有什么特别,只是,为什么古人喜欢在闲适享乐的日子里伤情伤怀,我也好似理解了。(霍尚斐)